⑴ 一碗清湯面
蘇北農村，多以麵食為主。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，能有一碗清湯面打發轆轆飢腸，也算是幸福的事了。
張小凡是幸運的，他是清水村近幾年出的唯一一個大學生。可當他帶著興奮抵達大學校園時，又時常感到窘迫。他那捉襟見肘的生活費總是不夠用，當別人忙著去約會、吃大餐、買新衣服時，他總在去食堂的路上。哪怕在食堂，也是點最便宜的菜。月底時，是最難熬的，只好與饅頭榨菜相伴。
張小凡，有時候也會覺得孤獨。他的床鋪臨窗，所就讀的城市又多雨，他時常覺得自己的青春就應該是濕漉漉的。
得獎學金時，張小凡會到校園門口一品香面館點碗清湯面，討要兩瓣蒜，算是好好犒勞自己一番。
在一品香面館，你可以低頭吃面，你可以大汗淋漓，你可以不顧及任何人的目光。來這里的，大家吃的都是面，哪怕面的層次不一樣，但總歸是面，他這樣樸素地想著。
有時候，老闆娘的女兒，那個高高瘦瘦的女生，會在他的面里加一個荷包蛋，或者是一塊花干。這時，張小凡像一個犯錯的孩子，趁沒人時，囫圇吞棗似地把雞蛋或花干一口吃掉，他怕別人看到，尤其怕老闆娘看到。
而這時，老闆娘女兒總是靦腆的笑著。中午的陽光有些明媚，她的臉上有少許雀斑，張小凡一邊看著，一邊傻笑起來。
一次上選修課時，張小凡才知道老闆娘的女兒，和自己一個學校，也知道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，芊芊，多好的名字，那時張小凡已經讀了很多書，當別人跳舞時，他讀書；當別人約會時，他讀書；當別人打牌時，他還是讀書，這書讀多了，就有表達的慾望。有時候，張小凡也會寫詩。張小凡覺得，芊芊這個名字，比詩還美。
於是，每周周末的選修課，便是張小凡最幸福的時光。
張小凡的想法是樸素的，他並沒有想芊芊能成為自己的女朋友，他只是想和芊芊在一塊待一會兒，哪怕一小會兒就很滿足。比如，選修課，張小凡總是第一個到，在旁邊的位置上放一本書，然後開始焦急地等待，而當芊芊路過時，他會偷偷抽點那本書，芊芊笑著，不說話，就選擇坐下了。
而選修課的時間實在是有限，小凡有時候還會感到孤獨，難道說，真的如舍友二狗子說的那樣，犯了相思病。
時值春天，校園里處處繁花似錦。那些美麗的姑娘也褪下了冬裝，開始隨風招展起來。張小凡走在偌大的校園，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，回到宿舍，有幾次想撥打電話，又不知道打給誰。
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，張小凡像冰冷的石頭一塊，其實內心的花兒，早已泛濫成災。
好像每年選修課大家選的都一樣，張小凡有時在想，他和芊芊是不是有緣啊，想到這里他會傻笑。然後芊芊會用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，盯著張小凡看，直到張小凡窘迫起來。
芊芊最近很煩惱，買了不少化妝品，想把自己臉上的雀斑除掉或者覆蓋。張小凡倒是覺得，這雀斑一點也不能遮住芊芊的美，或者說沒有雀斑的芊芊是沒有靈魂的，就像清湯面，對，就是清湯面，沒有幾瓣大蒜也是沒有靈魂的。
想到這里，張小凡噗嗤一笑。然後開始拿起筆來寫道：
張小凡小心翼翼地把詩裝進信封，封好，揣在衣服內側的口袋裡，心裡怦怦跳個不停，心想，怎樣才能把這首詩交給她呢，這既是詩，也算是求愛信了，她會答應嗎，張小凡一時忐忑起來。
他們一周前，就約好去桃花塢看桃花。其實，所謂桃花塢，來源於唐寅的詩。最近幾年，鄉村旅遊很火，各地景點名字大同小異，如桃花塢、桃花源、桃花島等，不一而足，如雨後春筍般興起。所謂看桃花，無非是個由頭，主要的目的無非是為約個會、牽個手找一個更好的去處。
江南的春天，溫度已經較高，芊芊穿著米黃色的長裙，手裡拿著租來的相機，腳下穿著短靴，張小凡一時看傻了，他第一次覺得，芊芊是那麼美。
然後，他又開始打量自己的著裝，好像渾身透著不適時宜。他又緊了緊自己的外套，手攤了攤自己的口袋，發現信還在，心裡便安穩了許多。
桃花塢，不算小，走了沒多久，張小凡頭上已經沁滿了細密的汗珠。芊芊笑了起來，把小凡身上的外套脫掉，放在自己的手提袋裡，剛開始，小凡還有點抗拒，後來終是平靜下來了。
張小凡裡面的襯衣有點舊，領角也有點泛黃，那是時光的味道。他們在桃花樹下合影留念，也給彼此都照了很多的相片，張小凡打算把它製成相冊，也算是給自己四年大學留下珍貴的回憶，他這樣想著，居然有點傷感。
薄暮時分，他們才想著離開。
公交站下車，距離學校還有一段路程，這一帶，屬於廢棄工業區，地廣人稀，有點空曠，治安有點亂，張小凡想到這個有點害怕，又有點後悔，沒有早點回來。芊芊比較單純，一路上奔奔跳跳，像只百靈鳥，說個不停。只有張小凡仔細打量周圍的一切，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。
正所謂怕什麼，就來什麼，對面來了三個吹口哨的青年，一看就不是好人，芊芊這時開始緊張起來，縮在張小凡的懷里，不敢抬頭看。
張小凡生長於城鄉結合部，見過太多這種混混，知道今晚的事難以善終，他得想辦法保護好芊芊。他越來越冷靜，他看著漆黑的地面，離她不遠處有塊板磚，他的心一直跳，他在算計一切。他低著頭，趴在芊芊耳朵上輕輕說：「快跑」，然後他像豹子搏命似地朝前面沖，用自己粗壯的拳頭朝一個人下顎砸去，順勢摔在那塊磚頭旁邊，張小凡還沒有來得及起來，兩個小混混就用腳朝他身上使勁踹，而另一個摸著自己的下巴忍著疼痛朝芊芊追去。
張小凡用盡自己全身力氣，跳了起來，用手中的板磚，朝兩個人猛砸，一人應聲倒下，另一個一邊躲著一邊忍著疼痛怪叫。另一個追芊芊的混混看形勢不妙，不再追芊芊，開始往回跑。
芊芊拚命地跑啊，差點把自己的肝膽都嘔出來，終於找到一個電話亭報了警。
兩天後，張小凡醒來，發現自己差點被裹成粽子，手、肘、小腹多處有刀傷。也幸虧他生的結實，否則一般人頂不住。
這幾天，芊芊一直陪在身邊。
「我臉上的雀斑真的不難看嗎？」
張小凡一時木訥，接著便想到出事前他的外套一直放在芊芊的手提袋裡，估計芊芊也看過了，這時候都裹成粽子了，臉上也有傷，倒看不出自己的靦腆和窘迫。
「你想吃什麼，我去給你買。」
張小凡這才第一次近距離觀察芊芊，還是那高高瘦瘦的身材，皮膚光潔，就是有少許雀斑，人顯得清清爽爽，倒真的像一碗青菜面。
「來碗面吧。」張小凡脫口而出。
這起斗毆造成了很大的社會影響。有的說，現在的大學生也開始耍勇鬥狠，有的傳聞說是爭女朋友造成的打架斗毆事件。雖然學校和派出所做了辟謠，但是民間的討論還是一刻沒有停歇。再加上那幾個混混，也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的公子，學校只好出面勸張小凡暫時休學，等事情風聲過去了再完成學業。張小凡脾氣比較倔強，認為自己就沒有錯，憑什麼要忍氣吞聲，一氣之下，也不管寫休學的事情，直接從學校退學，校領導也大開綠燈，說只要一年後回來，照樣讓他順利畢業。
張小凡告別父母，和芊芊也見了一面，便匆匆南下，走上了南下打工之路。這一走便是三年。
一品香面館，經常有混混鬧事，最終也沒有開下去。
張小凡每天在工地上上班，很是辛苦，有時候會想到芊芊，他有想過回去找芊芊，但想到自己如今這么落魄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很多時候，他吃清湯面，吃著蒜，眼睛就起了水霧。他在想，現在芊芊肯定在某一個公司當了白領，過上了很好的生活。
張小凡在工地上還是拚命的，又有點文化，漸漸得到了賞識，脫離一線後，很多臟活累活就不需要幹了，但每當一個靜下來的時候，還是想起過去生活的種種。
他還是喜歡吃面，還是喜歡點青湯面，只是再也吃不到過去的味道。
有一天，張小凡鬼使神差走了很遠的路，看到城市的一隅有一間面館，也叫一品香面館。他苦笑著，走了進去。
張小凡有時候在想，一個人吃飯沒什麼不好，比如這個面館，從來不拒絕孤獨之人，喝碗面湯，想想濁世漂泊，也不錯。
只是當他決定離開的時候，卻再也不會離開了，原來這些年，芊芊一直在身邊啊！